曹文宣

　　（作者系中國科學院院士）

　　2016年1月5日，習近平總書記在推動長江經濟帶發展座談會上指出：“長江擁有獨特的生態系統，是我國重要的生態寶庫。當前和今后相當長一個時期，要把修復長江生態環境擺在壓倒性位置，共抓大保護，不搞大開發。要把實施重大生態修復工程作為推動長江經濟帶發展項目的優先選項，實施好長江防護林體系建設、水土流失及巖溶地區石漠化治理、退耕還林還草、水土保持、河湖和濕地生態保護修復等工程，增強水源涵養、水土保持等生態功能。”總書記的重要講話強調了長江生態修復的必要性和緊迫性。長江“十年禁漁”是長江生態修復工程的一項重要舉措。

　　長江生態環境修復刻不容緩

　　近30余年來，長江水生生物多樣性下降的趨勢加速，許多珍稀特有物種處于瀕危狀態，甚至滅絕。國家I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中的白鱀豚和白鱘，相繼在21世紀初被宣告“功能性滅絕”；中華鱘每年洄游進入長江繁殖的親魚由20世紀80年代初的1200尾減少至2019年不足20尾，且已連續多年未發生自然繁殖；長江鱘已有20余年未見到自然繁殖的幼鱘。國家II級重點保護動物長江江豚由20世紀90年代初的2700頭減少至2017年的1012頭；川陜哲羅鮭現已極度瀕危；胭脂魚也是多年未見在長江上游自然繁殖。我國的一種大型特有魚類鯮已有多年未見，恐已滅絕。此外，長江上游著名的特有魚類圓口銅魚的自然繁殖活動幾乎完全停止，生存前景堪憂。長江著名的“三鮮”鰣魚、刀鱭和河豚（暗紋東方鲀），已極度瀕危或絕跡。

　　草魚、青魚、鰱和鳙又稱“四大家魚”，是我國最重要的淡水經濟魚類，它們不但有較大的天然捕撈產量，而且是我國主要的淡水養殖魚種。長江干流四大家魚魚苗徑流量在1965年高達1291.3億尾，以宜昌產卵場的繁殖規模為最大，達83.4億。1986年宜昌斷面家魚苗徑流量為34.6億尾。從21世紀初開始，四大家魚資源嚴重衰退，在2005年至2012年的8年間，宜都斷面家魚苗徑流量最多為9.12億尾（2008年），最少為0.61億尾（2006年）。長江四大家魚野生種群衰退，將嚴重影響我國淡水魚類養殖業的可持續發展。

　　水生生物資源衰退和水域生態系統受損的主要原因

　　2018年9月24日發布的《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加強長江水生生物保護工作的意見》指出：“多年來，受攔河筑壩、水域污染、過度捕撈、航道整治、岸坡硬化、挖砂采石等人類活動影響，長江生物多樣性持續下降，水生生物保護形勢嚴峻，水域生態修復任務艱巨。”本文著重討論“過度捕撈”的問題。

　　自20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漁網材料改用膠絲和尼龍線后，捕魚強度顯著提高。特別是網目僅1.5厘米-2厘米的機織密眼網片制作的網籪（俗稱“迷魂陣”），遍布洞庭湖、鄱陽湖、洪湖等大型湖泊，捕獲了大量僅僅生長一兩個月，體長僅5厘米-8厘米的幼魚，寶貴的漁業資源被恣意糟蹋，令人痛心。同樣是興起于20世紀80年代中期的電捕魚法，對魚類資源的破壞性更大，對白鱀豚、白鱘、中華鱘和長江江豚等長江的大型水生生物造成了毀滅性的傷害。

　　長江“十年禁漁”，漁民轉產轉業，不再從事捕魚生產。但是，大量進行非法電捕的人不是漁民，不用上繳船舶、漁具，可伺機進行偷捕。現在經常見到媒體公布查辦偷捕的案例，表明長江徹底禁漁的任務還十分艱巨。建議像保護陸生動物收繳獵槍一樣，收繳私人持有的電捕魚工具和超聲波捕魚器，從源頭上杜絕偷捕現象，并依法嚴懲作案者。

　　“十年禁漁”的目的和意義

　　在《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加強長江水生生物保護工作的意見》中提出：“到2020年……水域生態環境惡化和水生生物多樣性下降趨勢基本遏制。”“到2035年，長江流域生態環境明顯改善，水生生物棲息生境得到全面保護，水生生物資源顯著增長，水域生態功能有效恢復。”

　　2016年12月，農業農村部（原農業部）發出《關于赤水河流域全面禁漁的通告》，決定從2017年1月1日零時起至2026年12月31日24時止，在四川省合江縣赤水河河口（E105°50′37.17″，N28°48′12.62″）以上赤水河流域全部天然水域實施全面禁漁。赤水河棲息有164種魚類，其中有長江上游特有魚類45種。在全面禁捕后魚類資源恢復明顯，如果能夠將支流桐梓河和習水河的小水電站拆除，恢復河流的自然徑流狀態，將有可能引導長江鱘、胭脂魚和四大家魚等大型魚類進去繁殖，進一步提高其對上游珍稀特有魚類的保護價值。

　　宜昌中華鱘省級自然保護區，2018年1月開始實施禁漁，現在宜昌江面經常可以見到十幾頭江豚游動覓食，禁漁的效果開始顯現。武漢市實施禁漁以后，今年夏天在武漢江段多次見到江豚出沒。長江“三鮮”之一的刀鱭，自2019年禁止商業性捕撈以后，溯游進入長江進行繁殖的個體明顯增多。

　　以上情況大致可以反映出，雖然部分重點水域實施禁漁的時間才短短三四年，但其對長江水生生物的保護作用已初見成效。

　　在一個生態系統的生物群落內，各種生物之間通過食物網關系相互依存，相互制約，處于一個相對穩定的狀態，即所謂的生態平衡。如果過度捕撈使某些物種減少或消失，另一些物種得以暴發式繁衍，對生態系統造成傷害。“十年禁漁”，就是通過停止捕撈的措施，使水生生物多樣性逐漸恢復，修復受損的生態系統。鄱陽湖內現在小龍蝦大量繁殖，成為主要的捕撈對象。其主要原因就是鄱陽湖魚類物種多樣性顯著降低，小龍蝦的天敵減少或消失所致；全面禁捕讓湖泊中水生生物多樣性提高后，小龍蝦的天敵增多，其種群規模自然會受到抑制。

　　有人擔心以后吃不到美味的野生魚了，其實這是不必要的。禁漁的目的是修復長江水域生態系統，而健康的生態系統不僅僅是生產魚、蝦等食品，我個人認為其中最重要的功能是凈化水質，為民眾提供清潔、安全的水源。例如，湖北省梁子湖水生生物資源極其豐富，在合理的漁業資源利用模式下保持湖水清澈潔凈。另一個例子是赤水河，人們都知道名酒產地茅臺鎮位于赤水河邊，釀造茅臺酒的水是每年“九九重陽”以后從赤水河汲取的。從赤水河河源云南昭通市的鎮雄縣和威信縣排放的生活污水流淌了200公里到達茅臺鎮，經健康的河流生態系統自然凈化后，水質已凈化為清澈的二類水。

　　實施“十年禁漁”是長江生態修復的一項重要舉措，今后再結合河流棲息地修復、嚴格管理污水排放、限制化肥農藥施用量、閘壩阻隔的通江湖泊灌江納苗以及強化自然保護區和濕地公園的建設和管理等措施，我國長江的水域生態系統，到2035年一定會修復到最佳狀態，充分發揮其生態服務功能。